有风。
看来李由所言只是表面,她对李贤果断出手是真。
而对张良的利用也是真。
嬴荷华比她父王更甚,对谁都是心狠手辣,没有半分真心。
君主永远都是君主,对臣子之驾驭何以有仁慈。
这是几十年的思维定势,李斯没办法不细细思索利害。
“公主让李左车活,而臣却会妄遭非议,臣为何要做这样费力不讨好之事?”
正当李斯这样想的时候,许栀先放了一枚铁章在案上,又提笔在他书案的一枚竹简上写了几个字。
“如果再加上这个?”
墨汁一收,竟然是韩非现今所在大致位置,落款却是张良的名字。
嬴荷华在提醒他,救了韩非的人正是张良。
“公主在威胁臣?”
李斯眼看着她把竹简扔进了一旁的火盆中。
竹块噼里啪啦地发出响声。
“我费心费力地让人救韩非,又真心想要廷尉活着。何必现在才来威胁廷尉?”许栀停顿片刻,有意提及法儒之别,“廷尉莫不是把法家学进了骨子里,任何人都会被怀疑几分?”
“臣不敢。”李斯敛眉,续言:“公主此来不是为张良,而是为了大王。”
许栀站了起来,烛台上摇曳的火苗在她的脸上晃动,“廷尉应该知道,纵然父王不在意流言,也当择他事以盖。”
李斯恍然,“公主所虑,臣明白,但此夜动静大,不知公主可有办法?”
许栀看着李斯,“赵臣韩仓挟持国使,于高台相逼于我,军中有言中伤,若再加一些?”
许栀点了李由之言。
李斯赶忙道:“臣……当尽心而为。公主放心。”
她贯通前前后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将趋利避祸做到了极致的李斯,会把嬴政今夜失踪的消息告诉她。
许栀想到张良换下姚贾的毒药,如果不被换,那李斯是真的会死。
因为韩非死,他想要自杀?
自杀。李斯会做出这个匪夷所思的举动,如今又来拐着弯来给她提醒。
许栀浑身都颤粟了起来。
她力图把场面上的人看得更清楚一些,却不能再暴露自己的身份。
许栀想到了赵亡之后的事件。
荆轲已被李贤解除危机,而燕丹却离开了秦国。
她在临走前只模拟两可道:“廷尉,不知你所想是什么,但今夜只是开端。”
许栀的视线落到了闭合的屏风上,草草一眼,想起了前日她的窘态,也并未深思。
许栀方离李斯暂住的府邸。
马车还没走几步。
一个不速之客突然从底部翻了上来。
“你。”
“嘘。”这个黑影伸手捂住了她,单手扯下了他的面罩。
很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人。
五天前连床都没法下。还说什么‘臣起不来’。
现在换了身黑衣服,身上别了剑,不像是受了重伤,又开始到处跑,干起来杀手的老本行?
“你身体好了?”
许栀开口这句话让李贤无处回答。
好得太快也不行。好得太慢,也无法解释。
墨柒之事说完,他才去了密阁,与他们的人交接了如何罗织郭开罪名。
李贤透着黑,依稀看见她穿着侍女的衣服,晚间出行,一看也不是安分的样子。
他沉默一会儿,余光淡扫她一眼,移回视线。
“你也好了。”
……许栀哑口无言,下意识护了脖子,往后一挪。
李贤看她顿时局促起来,见她展出的抗拒与害怕,不由得微滞。
“三更半夜,公主为何这身打扮?”
她看了他,“你又为什么穿成这样?身体要是没好全还是别乱跑,若你哥哥又拿你的事情在军中传言我的坏话,我就告诉他,你……”
“如何?”
“实际上……身体好得很。”
李贤笑道:“听公主此言今夜有事发生,看来我遇见你是恰到好处。”
李贤话音刚落。
忽有个陌生的声音喊住了车。
“可是永安公主车驾?”
两人表情一凝。
许栀做了个嘘的手势。
深夜人本来就少,马车一停,来人不辨身份,但指明永安公主,当并非寻常,月光清冷透出今夜的血色。
她拿出早早备好证明阿枝身份的小印。
“公主殿下在宫中忘了东西,派我去为公主取,劳烦尊驾容我赶回,还要及时回禀公主。”
“张少傅送公主回宫,饮酒的是公主,醉倒附院的却是少傅?”
李贤握剑的手一紧,难怪她身上有酒味。
张良。
她自见他开始,似乎就无条件地维护着他。
他不明白。
李贤濒临被墨柒言语击溃的边缘。
帘外开口之人已然不是刚才那个声音,许栀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她掀开帘子,来人青黑色的袍子,手中的剑锋在清白的月色与雪地中透着寒光。
几年不见,他下颚生了青茬,一双细长的凤目,笑意不减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