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过后的第二天早晨,曼哈顿西15街第七大道和第八大道之间的一座别墅式豪宅里,管家洛夫乔伊站像往常一样准点地站在餐桌边,等着主人过来用早餐。
这是他坚持多年的习惯。最近一年以来,因为在泰坦尼克号事故中浸在冰海里的时间过久,他的腿脚变得有点走路不便,但哪怕卡尔再怎么抱怨,称看到他那张没表情的脸会影响胃口,他也决不放心让别的仆人取代自己的这种贴身服务——仿佛只要桌上的那块牛排不是自己亲手端过来的话,卡尔就会少吃一块似的。
卡尔走了进来,身上随意裹件深蓝色金丝绒晨袍。坐下后倒了杯黑咖啡,喝了两口,开始翻报纸。
“先生,昨晚劳伦斯家的圣诞聚会怎么样?”
洛夫乔伊把装了新鲜奶油的罐子和几片刚烤出来的边缘泛着诱人金黄色的松软面包推到他的面前,不经意般地问了一句。
“……见鬼的圣诞节!”卡尔眼皮都没抬一下,开始抱怨,“不过是装饰品商人编出来骗钱的伎俩!……铃声叮当,孩子欢唱,一切快乐又光明!挂上你的圣诞袜,说出你的祷告词……”他用夸张怪诞的语调模仿一首时下最流行的圣诞曲,然后做了个厌恶的表情,“昨天我本来就不该去的!简直是自己找罪受!维多利亚式圣诞派对……破葡萄干蛋糕!你知道的,我最恨吃葡萄干了!”
洛夫乔伊对他这种从小就表现出来的、直到现在还偶尔会冒头的顽劣儿童式主观抱怨充耳不闻。只是尽责地提醒道:“侯爵夫妇邀请您过去,可没指望您能看中他们家的厨子。劳伦斯小姐您见了吗,觉得怎么样?”
“呆板、无味。”
“一只裹在裙子里的会走路的芝士蛋糕!”
他补充了一句。
尽管洛夫乔伊早就习惯了他的这种刻薄,但听到他用这种口吻形容一个侯爵小姐,他还是……
他忍住内心要暴走的冲动,脸皮抽了抽,用容忍的口气说道:“霍克利先生,之前那位马丁家的子爵小姐,您觉得她太丑;威廉姆斯家的,您评价她全身养分都浇灌了胸部以致于大脑空空;现在这位劳伦斯家的小姐,据我所知,她非常漂亮,也很有教养,更重要的是,侯爵夫妇也殷切地期待能结下这门婚事,但是您这样的态度,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呀……”
他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伤感之色,“要是您父亲还活着,他一定会……”
“就算我祖父还活着,昨晚那位小姐也依然是一只裹在裙子里的蛋糕!”卡尔打断了他的话,“看吧,不用等战争爆发,现在就已经有各种各样顶着各种头衔唯独口袋空空的人跑到纽约来淘金了,期望能遇到像我这样的傻瓜暴发户,为此他们甚至可以容忍我们这种美国佬的粗俗与无礼。够了,我不想听你啰啰嗦嗦个没完,干脆告诉我吧,我大概还要去见多少个这样的女人?”
洛夫乔伊急忙拿出随身带着的小记事本,翻开。
“……收到艾伦·奥兰斯女伯爵的邀请函。她的前夫是波兰伯爵,现在她自己有女伯爵称号;来自俄国的一位贵族夫人,据说有皇室血统,她的女儿精通四门语言,……哦,这是刚上个月来到纽约的蓝道夫子爵夫人的邀请函,希望您能出席她和她丈夫下周举办的一个家庭沙龙,他们虽然是爱尔兰贵族,但从祖辈开始就一直活跃在伦敦社交界,颇有声望。玛格丽特是子爵小姐的名字,听起来就是位可爱的小姐……”
卡尔突然“啪”地摔下了手里的咖啡杯。杯子倒在了雪白的刺绣桌垫上,液体沿着杯口流出来,瞬间在上面染出一大团深棕色的污痕。他脸上原本带着的那几分戏谑般的表情也倏然消失,露出不耐烦、甚至是愠怒的神色。
洛夫乔伊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提了一个不恰当的名字。
“下周不是要在戴维斯酒店举办新年答谢会吗?她们要是肯赏脸的话,全都过来吧!”
卡尔冷冷说道,扯下了餐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
“玛格丽特,八点前必须把这条裙子送到戴维斯酒店!”
时装精品店的女店主莱尔森太太高声叫着玛格丽特的名字。
穿着店员制服的玛格丽特走了过来,接过这个用粉红色缎带和蝴蝶结装饰的精美扁平大盒子。在问清地址后,捧着盒子急匆匆地出了时装店。
半个月前,因为克拉伦斯的关照,父亲不但得以换到一间较为干净清静的病房里,术后也得到了比之前好了许多的护理。这让玛格丽特非常感激。就在几天之前,他终于出院回家了。但接下来至少要休养小半年。因为肩上经济压力骤然加大,玛格丽特接受了介绍所太太提供的这个职位——从学校下班后,立刻赶到这家位于百老汇大街附近的精品时装店继续晚上三个小时的工作。
这家精品店装修豪华,衣服价格昂贵,主要客人是曼哈顿阔太太、电影女明星或者百老汇剧院里的女演员。玛格丽特两周前来面试的时候,店主莱尔森太太不但检查她指甲缝是否干净、头发里有没有虱子,甚至要求她脱衣服检查皮肤上有没有任何传染病。玛格丽特对那带着点侮辱意味的一刻印象深刻。但是当莱尔森太太最后点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