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莉缠着大福带她去远在尼斯的老家,寻找关于安妮的线索。
可是大福告诉她,现在没有飞船,没有高铁,也没有飞机,人们都骑自行车出行,绿色低碳环保,不费油,不费电,也不借助核能、太阳能,只是纯粹依靠人类本身的自然力量,锻炼身体。
“骑自行车?从巴黎到尼斯要900多公里,那得骑到猴年马月呀?”
大福说:“没关系,您是神圣艾米的客人,我们可以坐城际地铁去那里。”
原来,为了方便艾米指派的人管理各个地区,x纪元的一些公共交通设施被特意保留了下来,包括夏莉曾经喜欢乘坐的室温超导磁悬浮地铁。现在普通人一般不会坐地铁,大家基本上都只在一小块区域活动,如果有重要或紧急的事情需要坐地铁,也必须向艾米申请并得到批准,否则就相当于是在偷渡出境。
前往地铁站的途中,他们又路过了那座教堂。夏莉近距离观察着这座教堂,它的两座塔楼高耸入云,直通天际,像通天的巴别塔,清奇冷峻,充满力量,很难想象是如何建成的。更让她难以理解的是,田园时代的人为什么要建这座教堂呢?他们不信神,不崇拜上帝,不需要与上帝沟通,他们也不崇尚科学,不需要展示工业文明的力量。
她实在想不通,只好向这里的常驻居民讨教:“大福,当初为什么要建这座教堂呢?”
“教堂是城市的地标,也是一座精神堡垒,旧的秩序已经崩塌,新的秩序当然需要一个象征。不过,这只是表面原因,修建教堂真正的目的是在人们心中埋下一个地基,让他们有一点安全感。”
“我不是很理解,这和安全感有什么关系呢?可以解释一下吗?”
“让我先向您解释一下,人为什么需要安全感吧。如果一个人离开热闹的居民区,走进那些没有生命的荒原,或者飞到无人居住的星球,便会感受到宇宙的空旷和寂静。很快,这些无限空间的永恒寂静就会令他感到恐惧。在宇宙面前,人类实在是太渺小了,他会本能地对宇宙中未知的一切感到恐惧。只有当他一头扎进喧嚣的生活中,作为人类社会的一份子,全心全意地扮演某个角色,才能够暂时掩盖这种恐惧。但是一旦他离开了人群,停止了学习、工作或者消遣,孤独就会放大这种恐惧,他会不由自主地思考自己悲惨的处境。他会想到自己的脆弱、渺小和有限,想到自己先天的不足,想到自己身体和心灵上的缺陷,想到自己注定会走向无法逃避的死亡……”
“啊,我在孤独的时候确实会想到这些。”
“是的,沉浸于这种思考是痛苦的,可怕的,难以忍受的。这种内心深处的恐惧会以各种形式反映在人类的社会中,驱使着人们前进,人类的一切活动都是为了逃离、掩盖这种恐惧。不论社会以什么制度、什么形式存在,本质上都需要以恐怖来维持。”
“你说的有道理,我常常会做噩梦,梦到一些可怕的事。之前我听说,由于‘宇宙全景效应’,所有去过太空的人都会对宇宙感到深深的恐惧,我还对此很好奇,很想亲自体验一下。直到那天在刀锋号上,透过飞船的舷窗,我亲眼看见了那种深不见底的黑,那种漫无边际的空洞,那种永恒的寂静……那是一种巨大的心理打击,我瞬间觉得人类文明连宇宙中的一粒尘埃都算不上。可是,为什么我平时很少感受到这种恐惧呢?”
“那是因为这种恐惧通常会被掩盖,藏在潜意识里。让我给您举两个生活中常见的例子吧——一条哈巴狗在藏獒面前会吓得汗毛倒竖、狺狺狂吠,一个人独自在夜晚骑着自行车回家时,面对漆黑无人的街道或小巷,会大声唱歌给自己壮胆。另外,校园霸凌、家暴等各种形式的暴力,不论是言语暴力还是肢体暴力,其实也只是在掩饰自己的恐惧。施虐者的身份会在一定程度上消解这种恐惧,因为这时对受虐者来说,施虐者在一定范围内掌握了控制权,变成了恐惧的来源,也就是恐惧本身。恐惧本身会感到恐惧吗?魔鬼会害怕魔鬼吗?”
“这倒是给我了一点启示,也许男人之所以胆子大,是因为他们的内心深处是恶。”
“哈哈,您的确是个聪明人。如果您去过鬼屋,一定会有这样的经历,鬼怪跳出来的时候您会下意识地抓紧身边的人,因为人只有抓住点儿什么,和什么东西有了联系,有了羁绊,才能有安全感。x芯片也是一样,它的发明让人们觉得自己和其他人连在了一起。实时的交流让他们感觉自己和活人紧密连接在了一起,而学习前人的知识,让他们觉得自己和历史上那些死去的人也连接在了一起。昨天的篝火晚会,也是同理。”
“我好像有点懂了。可是,一座宏伟的教堂就能让人不再感到恐惧吗?”
“请您先仔细品味一下这段话吧——我们热切地希望寻找一处坚固的地面和一个十分稳妥的根基,以期在那里建造一座通往无限的高塔。但我们的整个基础崩塌了,大地裂为深渊。”
“这段话听起来很深刻。看不出来,你思想还挺高深的。”
“哈哈,您过奖了。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伟大的思想家帕斯卡说的。他还说,人是一根会思想的苇草。”
“哦哦,苇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