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我长痛不如短痛,叫我早日远离她,你就是这样看顾她,叫她丢了性命的吗?!”他去拽李尧止,去质问。
李尧止的眼睫颤抖着,透过他浓密的睫毛,崔辞宁似乎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水光。
“是,是我刚愎自用,是我自以为是,这才害了她,叫她心气耗尽,油尽灯枯。”李尧止低声说道。
李尧止这样,反倒是叫崔辞宁一下子卸了力,满腔愤恨无处发泄。
不仅仅是李尧止,是他们所有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
是去年近黄昏,她叫他不必给她留全尸,挫骨扬灰也无妨。她祝他恩仇得报,前路坦荡。
是他夜闯公主府,他们交换了含有血腥气的一吻后,她问他还爱不爱她,他说他们前世血海深仇。
是他们收兵归途上决裂,她徒手抓着他的刀往自己心口刺,惨淡笑着说等他来杀。
还是……还是更早?
早到平南洞穴里他们都笑到喘不过气,笑到哭泣的时候。
早到他说要带萧玉融会崟洲,请萧玉融喝最烈的酒的时候。
早到萧玉融说要带他走,玉京的公主府也是他的家的时候。
那时候就已经埋下伏笔了吗?
草灰蛇线。
大雾散去,命运收支的时刻,他才窥见那些峥嵘的真心,藏在微尘中的瞬间。
真心实意爱过的人,刻骨铭心恨过的人。爱不能爱,恨不能恨。
崔辞宁跪倒在棺木前,掌心缓慢而艰难地贴上冰凉的棺椁,低下了头颅。
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无声地哭泣,哽咽不能语。
他竟如此发现,他爱她。
爱到胆怯,恨到残缺。
王伏宣和王婉茹来迟了些,毕竟王伏宣腿脚不便,不良于行。
尽管消息传遍楚乐,但是在真正到云水之前,王婉茹还是执拗地不肯相信萧玉融会死。
王伏宣当然也是一样的,只是他心里比王婉茹更清楚一些。
王婉茹看着自家三哥惨白的面色,就知道事情已经不对了。
她看着王伏宣跌跌撞撞从轮椅上爬起来,到棺木面前,却像是突然间失去了一条腿一样,直愣愣地摔着跪了下去。
灵柩上覆盖着华丽的锦缎,上面摆着纯白的花。
王伏宣连再上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就扶着棺椁俯下身。
王婉茹看不到王伏宣的表情,只是王伏宣的肩膀有些颤抖。
他紧攥着自己有暗疾的那条腿膝盖,手腕都在哆嗦,似乎是痛极了。
他向来都有自毁的倾向,本质上和萧玉融无限地接近。
萧玉融睚眦必报,王伏宣锱铢必较。
身体的残缺和病弱,长久以来的相伴与偏执,一样隐秘的自毁心态。
他们这些齐聚玉京的世家子弟,谁不是谁的青梅竹马?
病梅孱竹,可笑至极。
王伏宣不会再偏向于自毁了,他也不再会质疑活着的意义。
正是因为萧玉融,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前所未有的鲜活。
王伏宣开始明白那些粘稠得化不开的情愫不是爱也不是恨,那很单纯,就是萧玉融。
王婉茹哭得昏厥过去数次,呜咽地跪在棺椁边哭:“你醒来,公主,你醒来啊……”
“你说要我做女官,你说与其将一生交给一个男人,倒不如交给你……我交给你了,你为什么抛下我?你醒过来……”她哭得心碎。
凄厉的哭声持续了三天三夜。
三日之后是选定的黄道吉日,安排的仪仗根据品级和地位,位同天子。
抬棺的是扶阳卫,队伍一经出发就得摔碎灵前用来烧纸的瓦盆。
谁来摔?
这时候终于赶到的是霍照。
霍氏的人来的路上还遭遇了有宿仇的世家伏击,看准了霍照此时心绪不稳,无心恋战才下的手。
霍照根本没带多少人,轻装快骑,大多都是霍氏里跟萧玉融关系好的。
一行人被绊住了手脚,风尘仆仆,姿态狼狈才到了云水。
一路上满城的缟素就已经让他们心乱了。
霍照还受了伤,没顾着处理就往云水赶。
他还是不相信,还是不敢相信,他看着长大的,活生生的孩子会离开。
这一定是跟当年平南失踪一样,只是萧玉融用的计策而已。
霍照翻身下马,快步朝着那个方向,越近,脚步却逐渐慢了下来。
他失神地望向前方,他身边的几个霍氏族人连忙担忧道:“家主……”
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他们只能抽噎着道:“节哀啊……”
霍照的额角还流着血,新鲜的血液顺着干涸的血渍继续流淌下来,他突然间就哽咽起来。
他和惨白撞了满目。
霍照在那时候失声,完全哭不出声音。
来吊唁的人看他这样子实在是可怕,上前询问情况,关切地问着他。
霍照说不出话,泣不成声,用手指了指棺木。
那些人却又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憋出一句:“节哀顺变。”
节哀,又是节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