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二十四年,对于路云中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朝花岗“郑家军”近几年来维护城内外和平,甚至几次跨过边界抵挡蛮人,名声渐盛,郑文柏被皇帝召见,破例封了郑文柏为大将军,朝花岗军为城池护卫军。为此,郑文柏从不觉得荣幸,他原是个宽容镇定很喜欢微笑的人,近期笑容却渐渐地少了,尤是从皇城回来后更甚,路云中几日几乎都看不到他的一张笑脸。 郑家数代英豪,为皇室打了不少仗。但郑文柏的大伯郑崇霄现在却困于他人弹劾中。郑文柏神色不佳,一日比一日沉默。虽然路云中并不能完全知晓郑家现在的境况,但也能知道,恐怕郑崇霄现今情况并不乐观。 某一日,他奉命到临城送了一封信,回来时天色已暗,城门已然紧锁。路云中在城下亮明了自己的身份牌,只由于蛮人近日实在蠢蠢欲动,守门又是个新人,怕他挂名入城,便不敢开。双方争执不下,最后还是惊动了郑文柏,亲自把他放了进来。这时始终心事重重的郑文柏面上才有了些笑模样。他指着路云中,对那新来的士兵说,这是本将军的副将,以后见了他,直接开城门便好。 路云中成为郑文柏的副将是一年前的事。他敢想敢干,行事果断,又天资聪颖,颇有些打仗的天分,这倒让郑文柏对他青睐有加。郑文柏原就因为他是顺俞城人而总对他多加关注,如今更是超脱意料,喜不自胜。他又是郑家近几年招兵里表现最突出的一位,郑文柏考验他一段时间,便毅然将他提了上来,时刻伴随在自己身边。 但路云中心里也清楚,他能坐上这个位置,与他是顺俞城人也有着很大的关联。营中为此也议论纷纷。故而他有意冲在前,近乎不要命地为郑文柏做事,尽可能地做出功绩,以实事来堵住悠悠之口。 为了向他人说明自己有能力坐上“副将”这个位置,路云中无论什么时候都身先士卒。蛮人在边界虎视眈眈,几次欲动手入中原,朝花岗同其中一座城池距离较近,收到城中逃难而来的百姓的求援后,郑文柏便毅然带着此军赶赴战场,打退了这一波蛮兵,也因此而受到皇上的召见,承认了朝花岗军的存在。 那不是路云中第一次杀人,但却是他杀得最多的一次。此次蛮军规模不容小觑,故而来了多少,他横刀立马于阵前便杀了多少。也许多年后他依旧记着自己挥刀砍下第一个人的人头时的想法:他以为自己会惊惧、会恐慌,他见过死人却并没有亲手杀过人,但实际上,但闻擦的一声细响,人头落地之时,鲜血也喷溅了半身,鼻尖嗅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浓烈的血腥气,几乎是瞬间便扑了满脸,可他却只是微微一闭眼,想起一路所经过的街边尸骨、以及多年前顺俞城内血迹斑斑。那些惊骇场景盘旋于眼前,刀锋劈落时也好似一场空荡荡的复仇。心头什么感觉都没有,没有想象中的震惶,也分毫不兴奋。 他平静地抬刀,木然地手起刀落。待到战场结束、收拾残局时,他提着刀站在外围,看着满地狼藉,才依稀感觉到心头一震,似乎得了什么意外的深刻启示。 但这感觉也只存留刹那,随着下一声鼓响,便即刻消弭殆尽。 郑文柏非常喜欢他。在路云中成为副将后,几次三番立功,让他越看越喜欢。最后,他甚至与路云中商量是否要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他。郑文柏的妹妹路云中也见过,是个温柔美丽的姑娘,见到他时不多一语,只是微微笑着,一副大家风范。姑娘是极好的,她的哥哥也对他青眼相待,难得的一门婚事,路云中却回绝了。他这样对郑文柏说,小姐乃是郑家的千金,出身高贵。云中身份低微,娶了小姐,是高攀。况且宜儿年纪尚轻,须得属下照顾。将军恩情,云中无尽感念。只是小姐值得更好的人。 那么更好的人是谁呢? 路云中不知道,郑文柏也不知道。 郑崇霄却好似知道了。 这日,郑文柏疾步回到城中,张罗着拉起马车,他要离家一趟。路云中自然不敢怠慢,与几人一同将车套好了,临行前夜问到郑文柏何事时,郑文柏却说,伯父突然于狱中过世,我自得上皇城讨个公道。路云中心中一咯噔。郑文柏有事也不背着他,一面翻阅着信件,一面低声道,现今情况不容乐观,伯父溘然长逝,郑家恐怕将风雨飘摇。朝中各人皆是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之辈,见我郑家有难,未尝不会冷眼旁观。昏黄灯光之下,郑文柏半面脸隐藏在黑暗中,沉思片刻。不久后他说道,江南段家手握免死金牌,家主又与伯父多年交好,说不定会出手相助。云中,劳烦你替我磨墨。我要为段家主写一封信。 路云中说,当年灭北昭,段将军与郑氏一族都立下过汗马功劳。免死金牌又非只有它段家有,将军家不也有一块?为何要求助段家?郑文柏苦笑道,你说的是。这金牌倒是都有,保了郑家数代,可到底也有没用的时候。像如今,皇上不好直杀我伯父,便借口下狱严查,可到底偷偷将他杀害于狱中。免死金牌只叫人免于上刑场,背地里却还是由皇上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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