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清爽的女声打断他的话,“黄都监,你本来在青州当武官,秦明是你的师父兼上司,罩着你,让你过着舒坦日子。不料天有不测风云,秦明被人算计,丢了官,成了反贼,连带着你被殃及池鱼,断了光明前途。你和秦明商议之下——哦不,秦明是顾前不顾后的火爆性子,多半是你劝说他,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如假意归附梁山,等日后有机会再报冤报仇,洗白自己,重回官场……”
黄信勃然变色:“假的!明明你才是毒杀燕顺兄弟之人!燕顺为人不佳,上山后必定是惹了姑娘不快,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也算他咎由自取。这几日黄某没少为你说话,大家都可以作证,你休要恩将仇报,血口喷人……”
晁盖打断:“阮姑娘是我辈中人,女中豪杰,人品可靠,我信她的话。”
阮晓露从上山以来,听晁盖夸过自己无数次“女中豪杰”,数这次听起来最舒坦。
她朝老大哥微笑,朗声继续:“只是上山之后,意外频出,让你的计划没那么顺利。秦明对清风山三人组恨之入骨,不耐烦‘从长计议’,磨刀霍霍想要杀人。你为了安抚秦明,避免他热血上头做傻事,只得亲自上阵,先后用毒药害死郑天寿、燕顺,并且精心伪装成意外,免得旁人疑心。而王矮虎由于之前受伤,一直在房里休养,深居简出,你找不到机会。终于秦明等不及,抄家伙自己动手。你赶过来阻止,但王矮虎已经看清了袭击他的人是谁。
“秦明已经暴露,你心里明白,自己在梁山的地位也岌岌可危。你干脆将错就错,趁秦明不备将他也毒死,打算把所有人命都推到他头上,自己变成力挽狂澜的英雄,正好领功……”
阮晓露说得很慢。这其中的很多细节推演,是黄信还闷在丹炉里挣扎的时候,她慢慢想通的。秦明的尸首已经检过,确实是死于中毒,而非剑伤;至于一些关键的证物,譬如郑天寿的尸首、黄信衣箱深处藏的鹤顶红、还有方才被黄信丢进山涧的酒壶,早由军师下令,让小喽啰飞速搜捡出来。
倘若黄信不暴露,这些线索迟早湮没在无数琐碎的日常当中,永远不见天日。
铁证如山,晁盖厉声问:“你是如何用计郑天寿、燕顺的,从实招来!”
“用计?我还用得着什么计?”黄信面露不屑,冷笑道,“我约郑天寿喝酒,说什么大家都是兄弟,以后好好帮衬,他就傻兮兮的来赴约;至于燕顺,校场比武的那天凌晨,我单独叫他出来,传授了一招妙拳,让他不要声张,他就感激涕零,掏空怀里的东西,自己在旁边练了半个时辰,完全没注意到我在他的吃食里做手脚——倒是省了我一壶好酒。”
围观人众听得瞠目结舌,开口怒骂:“江湖败类,不知廉耻!”
有人更急,哇呀呀怒喝,就要来给冤死的兄弟报仇,被小喽啰死命拦住。
齐秀兰怒发冲冠,在旁边跳脚:“混蛋,狗贼,你还俺的酒!还俺的酒!”
黄信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总结道:“一群傻子,以为烧个香,歃个血,就能一笑泯恩仇,想得挺美。”
其实哪有那么多高智商罪犯,哪有那么多破不了的案。人人都有弱点,都会犯错误,都有顾头不顾腚的慌乱时刻。
之所以让他一再得逞,不过是大伙疏于防备,不愿怀疑自家兄弟,以为只要结拜了,发誓了,就是同进同退,就是生死之交,就不可能互相戕害。
可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岂能还如此天真?
晁盖问:“军师,如何处置?”
吴用低头翻军法簿。
黄信忽然高声叫道:“我有一言!”
晁盖宽宏大量:“讲。”
“让我提着秦明的首级,去叩青州的城门,就说我诛杀叛将,前来领功。那慕容知府是好大喜功之人,一定会放我进去。到时你们派大军埋伏在后,可一举打破青州城,城内钱粮足够山寨使用三年以上……”
黄信急切地滔滔不绝,却没注意到,几个头领的脸上都现出极端厌恶之色。
倘若宋江这种实用主义者在场,也许会觉得这是个妙计;既然已有的损失不能挽回,不妨放眼将来,把黄信这个精明而狠辣的角色,最大限度地利用一下。
可惜宋江并不在场。黄信的雄心大略并无人赏识。
晁盖疲惫地一挥手:“还是别讲了吧。”
林冲出列,一刀挥过,黄信身首异处。
吴用如梦方醒,抱着军法簿抗议:“我还没查完……”
*
黄信的尸首,连同秦明、燕顺、郑天寿,都埋在了后山清静之地,跟王伦做了邻居。
人在江湖,生死都是寻常事。山上死的人多了,荒地显得有点潦草。于是派人整修了一下,修成一个小小墓园,旁边添了一排树。王伦那个豪华墓碑,也不再显得那么突兀。
公孙胜主持了一场法事,跟下面几个冤魂沟通了一下,告诉他们罪首已伏诛,你们放心投胎去吧,别忘了保佑山寨兴旺。
其实死的这几个人,都是上次宋江塞过来的“上山团”,跟山上的老人还没太培养起感情。如今人有事,大家唏嘘一阵,也都各自平复情绪,没受什么心理创伤。
晁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