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被小九一问,殷切答道:“常在并不是才病的,从去岁就断断续续……一直未好全,太医也来看过,说常在阴虚体弱,系淋痛经闭之症。”
这下轮到小九有些讶异,先前听林贵人的话音,似乎揆常在新病不久。
或许,不是揆常在刚病,而是贵人才得知,所以格外忧虑,这才托她传递东西。
小九心中想过一轮,面上不显,道:“舒妃和林贵人都挂心常在的病,还望娘娘保重身体,早日痊愈。”
她又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客气话,便告辞回来。
小九刚到门口,就听见殿内有呜咽之声,她心下一惊,忙进去看时,只见宝珠正坐在床边打扇,恍然不觉有人进来。
傅康安躺在拔步床上,面上发红,异于平常。
小九三步并作两步过去,直问道:“这是怎么了?”
宝珠这时已经急得满头满脸的泪,见她回来,如遇救世神仙般忍不住哭出声来:“我也不知道,刚还好好的,忽然就嚷嚷着热得厉害,说……说胸闷烦渴,这会儿又说不热了,我……”
小九走近几步,看傅康安额上还淌着汗,微微合着眼,不知是昏是睡,便轻唤了两声:“少爷……少爷……”
傅康安牙关紧咬,不发一语。
小九几乎伏在他面上,只听见微微气喘,便再也顾不得许多,吩咐道:“你把少爷的外衣解了,然后去禀告主子。我去请太医。” 说完转身就往殿外走。
宝珠惊叫道:“我!我不敢!主子……主子知道了恐怕会打死我……”
小九转过身来,被她气得发笑,道:“你还想瞒过主子!少爷若真有个什么万一,咱们的命都不够死的!”
见宝珠还瘫在床边,小九冲过去猛地把她扯起来,拖着她走到门口:“我来回主子,你去太医院,请擅治小儿病症的太医。”
宝珠比她身量还高大,却根本挣脱不得,被拉扯得衣领歪斜,又是头一次见到她这副狰狞模样,居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小九看宝珠还愣着,恨不得兜头给她一巴掌,好容易才忍住了,低声喝道:“你再耽搁,就只有等死的份了,还不快去!”
宝珠这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往外跑。
小九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又跑回床边,动手给傅康安解衣裳,却半天也解不开。
她这才发现,自己两只手抖得厉害,于是狠狠在手臂上掐了一把,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小九把傅康安的外衣褪下,又趴在他胸口,只听见心跳如擂鼓,呼吸也愈发急促,肩却不动,时断时续,似喘而无声。
她心乱如麻,强撑着直起身跑出去。
不管少爷能不能救回来,自己都是死路一条,当务之急是要让舒妃过来主持大局,总不至于等太医来了,她们二人连话都回不明白。
至于之后是乱棍打死,还是打二十板子撵出宫去……
她不想死,她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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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前殿的路太远,平日里几步就到,如今走得心急如焚;这路又太近,小九还没胡思乱想完,就站在了舒妃面前,看着她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浑身颤抖,几乎要闭过气去。
芳菲脸色亦是惨白,好像冲着小九说了什么,然后急忙忙地扶着舒妃往配殿去。
小九不远不近地跟着,沉枝越过她身边时,连一个眼神都未给她。
芳菲等人都伺候过十阿哥,此刻倒水的倒水,擦汗的擦汗,虽然一个个面如死灰,倒也算井然。
舒妃扑在床边,等太医到时,已经哭不出声。
太医来得很快,以承乾宫到太医院的脚程,应当是不顾礼数地飞奔而来,甚至连通传都等不及,直接闯入殿中。
傅恒之子,皇上和舒妃的眼珠子,谁也不敢在傅康安的事上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整个太医院的脑袋都在颈上摇摇欲坠地悬着,比主子们更怕他出事。
小九根本凑不到近前,远远地立着,面容看似沉静,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这是她在进宫前练就的,更准确地说,是被逼出来的一项“绝技”,君子管这叫喜怒不形于色。
但是这君子称颂的美德落在舒妃眼中,却成了“你这个没心肝的贱婢”。
当舒妃把扇子砸过来,砸得小九眼冒金星时,她脑海中一瞬间闪过的不是流血的疼痛,而是宝珠说过的——
“林贵人毫无心肝”。
小九“噗通”跪下,直撞得膝盖生疼,余光扫过一旁早已瘫倒在地的宝珠,此刻已哭得肝肠寸断、椎心泣血。
小九看在眼里,忽然觉得自己这一扇,挨得似乎也不冤。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向舒妃行礼道:“小少爷是暑热衰竭,臣方才施了针,已经无碍了,稍后会送来消暑丸,用益元散灌服,可保无虞。”
小九听了,浑身如脱力般,一下子委顿在地,这时才惊觉后背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舒妃再三谢过,口中念起佛号来,满殿的宫女都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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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沉枝和淮柳两个一刻不离地守着傅少爷安睡,余下的人都退了出去。